绪论笔记

1. 背景

作者浦安迪，哈佛大学教授，1989年在北大讲了几个月的中国古典文学与叙事文学理论，这本书就是讲课记录。当然，浦安迪教授本人补充了大篇幅的新内容。

2. 叙事

2.1 什么是 叙事？

作者认为：“作者通过讲故事的方式把人生经验的本质和意义传示给他人。”

2.2 什么是 叙事文？

如果按照作者的西方观点来看，文学有 lyric, drama, narrative 三大 mode，其中 narrative 为何独立于 lyric 和 drama 呢？按照“叙事”的定义，lyric 和 drama 也有讲故事，也传示人生经验的本质和意义。

作者认为“时间流”是 narrative 的关键。Lyric 展现的是静态的人生本质，drama 关注爆发性的短时间人生矛盾中的人生本质，而叙事文则展示延绵不断的经验流 (flow of experience) 中的人生本质。

再根据“事”的大小多寡，可以认为叙事文的构成单元最大，抒情诗最小，戏剧居中。

“叙事文是一种能以较大的单元容量传达时间流中人生经验的文学体式或类型。”

Comment：其实很多东西都不能简单地分类，很多事物的发展都是分化——融合——再分化的螺旋式前进过程，互相之间并不泾渭分明。为了讨论和研究的需要，我们必须对其下定义，作区分。定义和区分点很大程度上展现了我们对事物的认识、把握。

2.3 西方的叙事文学传统

一、古代地中海传统的早期叙事文学（《荷马史诗》，epic ）

二、中近世（即“中世纪”）的"罗曼史" (Romance)

三、18-19世纪乃至当下的小说 (Novel)

Note：作者原文中，第三部分是“18世纪和19世纪的长篇小说 (novel)”。没有涉及当今，并且特别提及了“长篇”这一概念。

有意思的是，18-19世纪的西方长篇小说，英语novel，法语和德语都是roman，意大利语是novela。

作者想以此说明，三者是一脉相承的，中世纪和文艺复兴之后，传统的史诗文化逐渐式微；文艺复兴时期开始，novel登上历史舞台，虽然是新时代的特殊文化媒介，但也是西方古典史诗文化的“复活”，是与古典史诗遥相呼应的。

但也正因 novel 具有承接历史，维系传统的特殊地位，西方文学理论家在批评 novel 时会像分析史诗那样，不期而然地运用亚里士多德式的古典标准（结构完整性、时间秩序感等）。

Comment：作者在这里一方面说 novel 是古典史诗文化借尸还魂，另一方面批评文学理论家采用古典标准分析 novel，看上去似乎有点矛盾。

作者的意思应该是，novel 的诞生，承接了西方的古典叙事文学传统，但随着 novel 的发展，它已经自证大道，不能再刻舟求剑，拿古典标准生搬硬套了。

2.4 中国的文学传统

《诗三百》，《离骚》为代表的骚体诗，赋，乐府，律诗，词曲，小说。

在中国的文学传统中，更重抒情而非叙事。

赋：中国古代的一种文体，它讲究文采、韵律，兼具诗歌和散文的性质。其特点是“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侧重于写景，借景抒情。赋的发展经历了几个阶段：最早出现于诸子散文中，叫“短赋”；以屈原为代表的“骚体”是诗向赋的过渡，叫“骚赋”；汉代正式确立了赋的体例，称为“辞赋”；魏晋以后，日益向骈对方向发展，叫作“骈赋”；唐代又由骈体转入律体叫“律赋”；宋代以散文形式写赋，称为“文赋”。著名的赋有：杜牧的《阿房宫赋》、曹植的《洛神赋》、欧阳修的《秋声赋》、苏轼的《前赤壁赋》、庾信的《哀江南赋》等。

中国的叙事文学可以追溯到《尚书》，是少可以说大盛于《左传》。

如果光考虑虚构性叙事文体 (fiction)，那么最古的小说大概是六朝志怪，然后经历变文与唐人传奇，在宋元之际开始分岔，一支文言小说，以清代《阅微草堂笔记》和《聊斋志异》为高峰；一支白话小说，以明代四大奇书和清代的《儒林外史》《红楼梦》为代表。

"六朝志怪"：插叙一点历史。东汉末年分三国，魏蜀吴争霸，263年魏灭蜀吴。265年司马炎夺权魏国，建立西晋。西晋统一没多久就寄了，皇族司马睿跑到南京建立了东晋，北方混战，史称十六国。之后历史就到了南北朝时期，南方先后历经宋、齐、梁、陈四个朝代。由于三国吴、东晋、南朝宋、南朝齐、南朝梁、南朝陈六个朝代国家都定都南京，所以把他们统称为“六朝”。

这一时期也被视为中国小说的萌芽时期，有三种类型的小说出现，第一类是记叙神、仙、鬼、怪的志怪书，如《列异传》、《搜神记》等，第二类记叙历史人物事件但掺杂了较多怪诞无稽的内容，如《燕丹子》、《汉武故事》等等，第三类是记叙当时名士的卓然不群的举止言行的志人书，如《世说新语》等等。这一时期的小说篇幅短小，文笔简约，惜字如金。

“六朝志怪”指第一类。

“变文”：唐代兴起的一种说唱文学，原本是讲述佛经故事，后来范围扩大，包括历史故事、民间传说等。

“唐人传奇”：唐代的文言短篇小说，除部分记述神灵鬼怪外，大量记载人间的各种世态，人物有上层的，也有下层的，反映面较过去远为广阔，生活气息也较为浓厚。唐传奇是中国古代短篇小说走向成熟的标志。

关于文言小说，古人倾向于认为，正如词为诗余，曲为词余一样，文言小说是“史余”。

关于明清长篇章回体白话小说，明人李卓吾、清人金圣叹、毛宗岗、张竹坡等人认为它们源于《史记》和上古的诗文经典；今人胡适、鲁迅、郑振铎则认为它们是从宋元明清的说书艺人处脱胎而来。无论如何，它们的演化过程与西方 novel 都有很大的不同。

3 口吻

3.1 正史中的叙述人口吻

古代中国正史的重要篇目之后，往往有“史臣曰”，继承了司马迁的“太史公曰”，这是叙述人有意地显露自己。从正史中可以看到，中国叙事中的叙述者不是某一个作者，而是集体史臣。

“中国史书虽然力图给我们造成一种客观记载的感觉，但实际上不外乎一种美学上的幻觉，是用各种人为的方法和手段造成的“拟客观”效果。”

Comment：“客观记载”是史学应当遵从的原则，但是《史记》明显悖逆这一原则，有很多文学幻想的内容。后世史家逐渐扭转了这一风气。 但是由于古代史官的特殊身份（见下引用），他难免有表达自己个性的欲望和潜意识。但是囿于历史记载的客观性要求，史官下笔时要运用各种技巧来克制自己的表达欲。因此读史，就有一种“假客观，真主观”的感觉。 这是史学无可避免的问题。

“由于中国历代长期形成的对史近乎宗教的狂热崇拜，也由于在清亡以前史料永远只对史官开放的历史事实，中国正史叙事者似乎总是摆出一副“全知全能者”的姿态。”

为什么说“似乎”？因为史官的笔触伸不进皇家后院，也碰不到市井草民。